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

  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,忙將此話掩住不提。探春等問候過,大家說笑了一回方散。

  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,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,按爵守制;敕諭天下,凡有爵之家,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,庶民皆三月不許婚嫁。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,至未正以後方回。在偏殿二十一日後,方請靈入先陵,地名曰孝慈縣。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,如今請靈至此,還要停放數日,方入地宮,故得一月光景。寧府賈珍夫妻二人,也少不得是要去的;兩府無人,因此大家計議,家中無主,便報了「尤氏產育」,將他騰挪出來,協理榮寧兩處事體。

  因又托了薛姨媽在園內照管他姊妹丫嬛等,薛姨媽只得也挪進園來。此時寶釵處有湘雲香菱,李紈處目今李嬸母雖去。然亦時常來往,三五日不定,賈母又將寶琴送與他去照管;迎春處有岫煙;探春因家務冗雜,且不時有趙姨娘與賈環嘈聒,甚不方便;惜春處房屋狹小。況賈母又千叮嚀萬囑咐托他照管黛玉,薛姨媽素習也最憐愛他的,今既巧遇這事,便挪至瀟湘館來和黛玉同房,一應藥餌飲食,十分經心。黛玉感戴不盡,以後便亦如寶釵之稱呼,連寶釵前亦直以「姐姐」呼之,寶琴前直以「妹妺」呼之:儼似同胞共出,較諸人更似親切。賈母見如此,也十分喜悅放心。

  薛姨媽只不過照管他姊妹,禁約丫嬛輩;一應家中大小事務也不肯多口。尤氏雖天天過來,也不過應名點卯,亦不肯亂作威福。且他家內上下,也只剩他一人料理;再者,每日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的下處一應所需飲饌鋪設之物:所以也甚操勞。

  當下寧榮二處主人既如此不暇,並兩處執事人等,或有跟隨著入朝的,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,又有先跴踏下處的,也都各有差使:因此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,也都偷安,或乘隙結黨,和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。榮府只留得賴大並幾個管家照管外務。這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,雖另委人,都是些生的,只覺不順手。且他們無知,或賺騙無節,或呈告無據,或舉荐無因:種種不善,在在生事,也難備述。

  又見各官宦家,凡有優伶男女者,一概蠲免遣發,尤氏等便議定,待王夫人回家回明,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。又說:「這些人原是買的,如今雖不學唱,儘可留著使喚,只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。」王夫人因說:「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,他們也是好人家兒女,因無能,賣了做這事,裝醜弄鬼的幾年,如今有這機會,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,各自去罷。當日祖宗手裡都是有這例的。偺們如今損陰壞德,而且還小器。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,那是他們各有原故,不肯回去的,所以才留下使喚,大了配了偺們家的小廝們了。」尤氏道:「如今我們也去問他十二個,有願意回去的,就帶了信兒,叫上他父母來親自領回去,賞他們幾兩銀子盤費,方妥;倘若不叫上他父母來,只怕有混賬人頂名冒領出去,又轉賣了,豈不辜負了這恩典?若有不願意回去的,就留下。」王夫人笑道:「這話妥當。」

  尤氏等遣人告訴了鳳姐兒,一面說與總理房中,每教習給銀八兩,令其自便。凡梨香院一應物件,查清記冊收明,派人上夜。將十二個女孩子叫來,當面細問,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:也有說父母雖有,他只以賣我們姊妹為事,這一去還被他賣了;也有說父已亡,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;也有說無人可投的;也有說戀恩不捨的。所願去者止四五人。

  王夫人聽了,只得留下。將去者四五人皆令其乾娘領回家去,單等他父母來領;將不願去者,分散在園中使喚。賈母便留下文官自使,將正旦芳官指給了寶玉,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,小生藕官指給了黛玉,大花面葵官送了湘雲,小花面荳官送了寶琴,老外艾官指給了探春,尤氏便討了老旦茹官去:當下各得其所,就如倦鳥出籠,每日園中戲遊。眾人皆知他們不能針指,不慣使用,皆不大責備。其中或有一二個知事的,愁將來無應時之技,便學起針指紡績女工諸務。

 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,賈母等五更便去了下處,用些點心小食,然後入朝。早膳已畢,方退至下處。用過早飯,略歇片刻,復入朝待中晚二祭,方出至下處歇息。用過晚飯方回家。可巧這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裏,是比丘尼焚修,房舍極多極淨,東西二院:榮府便賃了東院:北靜王府賃了西院,太妃少妃每日宴息,見賈母等在東院,彼此同出同入,都有照應。外面諸事不消細述。

  且說大觀園內,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內,又送靈去一月方回,各丫環婆子,皆有閑空,都在園內遊玩,便又將梨香院內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,并散在園內聽使,更覺園內人多了幾十個。因文官等一干人,或心性高傲,或倚勢凌下,或揀衣挑食,或口角鋒芒,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,因此眾婆子含怨,只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爭;如今散了學,大家趁了願;也有丟開手的;也有心地狹窄猶懷舊怨的,因將眾人皆分在各房名下,不敢來欺侵。

  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,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,帶領賈環、賈琮、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;寧府賈蓉也同族中人各辦祭禮前往。因寶玉未大愈,故不曾去。飯後發倦,襲人因說:「天氣甚好,你且出去逛逛,省得丟下飯碗就睡,存在心裏可不好。」寶玉聽說,只得拄了一枝杖,靸著鞋,走出院來。因近日將園中分與眾婆子料理,各司各業,皆在忙時:也有修竹的,也有鄔樹的,也有栽花的,也有種豆的,池中間又有駕娘們行著船夾泥的,種藕的。湘雲、香菱、寶琴與些丫環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們取樂。寶玉也慢慢行來。湘雲見了他來,忙笑說:「快把這船打出去!他們是接林妹妹的!」眾人都笑起來。寶玉紅了臉,也笑道:「人家的病,誰是好意的?你也形容著取笑兒!」湘雲笑道:「病也比人家另一樣,原招笑兒!反說起人來。」說著,寶玉便也坐下,看著眾人忙亂了一回。湘雲因說道:「這裡有風,石頭上又冷,坐坐去罷。」

  寶玉也正要去瞧黛玉,起身拄拐,辭了他們,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。只見柳垂金線,桃吐丹霞,山石之後,一株大杏樹,花已全落,葉稠陰翠,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。寶玉因想道:「我能病了幾天,竟把杏花辜負了!不覺已到『綠葉成陰子滿枝』了!」因此仰望杏子不捨。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:雖說是男女大事,不可不行,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孩兒,不過二年,便也要「綠葉成陰子滿枝」了;再過幾日,這杏樹子落枝空,再幾年,岫煙也未免烏髮如銀,紅顏似槁了。因此,不覺傷心,只管對杏嘆息。正悲嘆時,忽有一個雀兒飛來,落于枝上亂啼。寶玉又發了獃性,心下想道:「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,今見無花空有葉,故也亂啼。這聲韻必定是啼哭之聲,可恨公冶長不在眼前,不能問他。但不知明年再發時,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裏來與杏花一會否?」

  正胡思間,忽見一股火光,從山石那邊發出,將雀兒驚飛,寶玉吃一大驚,又聽那邊有人喊道:「藕官,你要死!怎麼弄些紙錢進來燒?我回奶奶們去,仔細你的肉!」寶玉聽了,益發疑惑起來,忙轉過山石看時,只見藕官滿面淚痕,蹲在那裏,手內還拏著火,守著些紙錢灰作悲。寶玉忙問道:「你給誰燒紙?快別在這裏燒!你或是為父母兄弟,你告訴我名姓兒,外頭去叫小廝們,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去燒。」

  藕官見了寶玉,只不做一聲,寶玉數問不答。忽見一個婆子惡狠狠的走來拉藕官,口內說:「我已經回了奶奶們,奶奶們氣的了不得!」藕官聽了,終是孩子氣,怕受辱沒臉,便不肯去。婆子道:「我說你們別太興頭過了!如今還比你們在外頭亂鬧呢!這是尺寸地方兒。」指著寶玉道:「連我們的爺還守規矩呢!你是什麼阿物兒,跑來胡鬧!怕也不中用!跟我快走罷!」寶玉忙道:「並沒燒紙,原是林姑娘叫他燒那爛字紙的,你沒看真,反錯告了他。」

  藕官正沒了主意,見了寶玉,又正添了畏懼;忽聽他反替遮掩,心內轉憂成喜,也便硬著口說道:「你很看真是紙錢了麼?我燒的是林姑烺寫壞了的字紙。」那婆子便彎腰向紙灰中揀出不曾化盡的遺紙在手內,說道:「你還嘴硬?有據有證,只和你廳上講去。」說著,拉了袖子,拽著要走。寶玉忙把藕官,又用拄拐隔開那婆子的手,說道:「你只管拏了回去,實告訴你,我昨夜做了個夢,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掛白錢,不可叫本房人燒,要一個生人替燒,我的病就好的快了,所以我請了白錢,巴巴的煩他來替我燒了。我今日才能起來,偏你又看見了!我這會子又不好了,都是你沖了!還要告他去?藕官,只管見他們去,就照依我這話說!」

  藕官聽了,越發得了主意,反拉著要走。那婆子聽了這話忙丟下紙錢,陪笑央告寶玉,道:「我原不知道,若回老太太,我這人豈不完了?」寶玉道:「你不許再回,我便不說。」婆子道:「我已經回了,原叫我帶他。只好說他被林姑娘叫去了。」寶玉點頭應允,那婆子自去了。

  這裏寶玉細問藕官:「為誰燒紙?必非父母兄弟,定有私自情理。」藕官因方才護庇之情,感激于衷,知他是自已一流人物,況再難隱瞞,便含淚說道:「我這事,除了你屋裏的芳官合寶姑娘的蕊官,並沒第三個人知道。今日忽然被你撞見,這意思,少不得也告訴了你,只更許再對一人言講。」又笑道:「我也不便和你面說,你只回去,背人悄悄問芳官就知道了。」說畢,怏怏而去。

  寶玉聽了,心下納悶,只得踱到瀟湘館瞧黛玉,越發瘦到可憐,問起來,比往日大好了。黛玉見他也比先大瘦了,想起往日之事,不免流下淚來。微談了一談,便催寶玉去歇息調養。寶玉只得回來。因惦記著要問芳官原委,偏有湘雲香菱來了,正和襲人芳官一處說笑,不好叫他,恐人又盤詰,只得耐著。

  一時芳官又跟了他乾娘去洗頭,他乾娘偏又先叫了他親女兒洗過才叫芳官洗。芳官見了這樣,便說他偏心:「把你女兒的剩水給我洗?我一月的月錢都是你拏著,沾我的光不算,反倒給我剩水!」他乾娘羞愧變成怒,便罵他:「不識抬舉的東西!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,憑你什麼好人,入了這一行,都弄壞了!這一點子小崽子,也挑么挑六,鹹嘴淡舌,咬群的騾子似的!」娘兒兩個吵起來。

  襲人忙打發人去說:「少吵嚷!瞅著老太太不在家,你們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不說了!」晴雯因說:「都是芳官不省事,不知狂的什麼?也不過是會兩齣戲,倒像殺了賊王、擒過反叛來的!」襲人道:「『一個巴掌拍不響』,老的也太不公道,小的也太可惡些。」寶玉道:「怨不得芳官!自古說:『物不平則鳴。』他失親少眷的在這裏,沒人照看;賺了他的錢,又作踐他!如何怪得!」又向襲人說:「他到底一月多少錢?以後不如你收過來照管他,豈不省事?」襲人道:「我要照管他,那裏照看不了?又要他那幾個錢才照看他?沒的討人家罵去。」說著,便起身走到那屋裏,取了一瓶花露油、雞蛋、香皂、頭繩之類,叫了一個婆子來:「送給芳官去。叫他另要水自己洗罷,別吵了。」

  他乾娘越發羞愧,便說芳官:「沒良心!只說我剋扣你的錢!」便向他身上拍了幾下,芳官越發哭了。寶玉便走出來,襲人忙勸:「作什麼?我去說他。」晴雯忙先過來,指他乾娘說道:「你這麼大年紀,太不懂事!你不給他好好的洗,我們纔給他東西。你自己不臊,還有臉打他!他要是還在學裏學藝,你也敢打他不成?」那婆子便說:「『一日叫娘,終身是母。』他排揎我,我就打得!」

  襲人喚麝月道:「我不會和人辯嘴,晴雯性太急,你快過去震唬他幾句。」麝月聽了,忙過來說道:「你且別嚷,我問問你:別說我們這一處,你看滿園子裏,誰在主子屋裏教導過女兒的?就是你的親女兒,既分了房,有了主子,自有主子打罵;再者,大些的姑娘姐姐們也可以打得罵得,誰許你老子娘又半中間管起閑事來了!都這樣管,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?越老越沒了規矩!你見前兒墜兒媽來吵,你如今也跟著他學!你們放心,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,再老太太又不得閒,所以我也沒有去回。等兩日偺們痛回一回,大家把這威風煞一煞兒纔好呢!況且寶玉才好了些,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,你反打的人狼號兔叫的!上頭出了幾日門,你們就無法無天的,眼珠子裏就沒了人了。再兩天,你們就該打我們了!他也不要你這乾娘!怕糞草埋了他不成?」

  寶玉恨的用拄杖敲著門檻子說道:「這些老婆子都是鐵石心腸是的,真是大奇事!不能照管,反倒挫磨他們。天長地久,如何是好?」晴雯道:「什麼『如何是好』?都攆出去,不要這些『中看不中吃的』就完了!」

  那婆子羞愧難當,一言不發。只見芳官穿著海裳紅的小棉襖,底下綠綢灑花夾褲,敝著褲腿,一頭烏油油的頭髮披在腦後,哭的淚人一般。麝月笑道:「把個鶯鶯小姐弄成纔拷打的紅娘了!這會子又不粧扮了,還是這麼著?」晴雯因走過去拉著,替他洗淨了髮,用手巾擰的乾鬆鬆的,挽了一個慵粧髻;命他穿了衣服,過這邊來。

  接著內廚房的婆子來問:「晚飯有了,可送不送?」小丫頭們聽了,進來問襲人。襲人笑道:「方才胡吵了一陣,也沒留心聽聽,幾下鐘了?」晴雯道:「那勞什子又不知怎麼了,又得去收拾!」說著,便拏表來瞧了一瞧,說:「再略等半鍾茶的工夫就是了。」小丫頭去了。麝月笑道:「提起淘氣來,芳官也該打兩下,昨兒是他擺弄了那墜子半日,就壞了。」說話之間,便將食具打點現成。

  一時小丫頭子捧了盒子進來站住,晴雯麝月揭開看時,還是這四樣小菜。晴雯笑道:「已經好了,還不給兩樣清淡菜吃!這稀飯鹹菜鬧到多早晚?」一面擺好,一面又看那盒中,卻有一碗火腿鮮筍湯,忙端了放在寶玉跟前。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,說道:「好湯!」襲人笑道:「菩薩!能幾日沒見葷腥?饞的這個樣兒!」一面端起來,輕輕用口吹著,因見芳官在側,便遞給芳官笑道:「你也學些伏侍,別一味獃頑獃睡。嘴兒輕著些,別吃上吐沬星子。」芳官依言果吹了幾口,甚妥。他乾娘也端飯在門外伺候,見芳官吹湯,便忙跑進來,笑道:「他不老成,看打了碗,等我吹罷。」一面說,一面就接。

  晴雯忙喊道:「快出去!你讓他砸了碗,也輪不到你吹!你什麼空兒跑到裡隔兒來了?」一面又罵小丫頭們:「瞎了眼的!他不知道,你們也該說給他!」小丫頭們都說:「我們攆他不出去,說他又不信,如今帶累我們受氣!這是何苦呢!你可信了?我們到的地方兒,有你到的一半兒,那一半兒是你到不去的呢!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兒,還不算,又去伸手動嘴的了!」一面說,一面推他出去。階下幾個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見他出來,都笑道:「嫂子也沒有『挐鏡子照一照』,就進去了!」羞的那婆子又氣又恨,只得忍耐下去了。

  芳官吹了幾口,寶玉笑道:「你嚐嚐,好了沒有?」芳官只當是玩話,只是笑著看襲人等。襲人道:「你就嚐一口何妨?」晴雯笑道:「你瞧我嚐。」說著便喝了一口。芳官見如此,自己也便嚐了一口,說:「好了。」遞給寶玉,喝了半碗,吃了幾片筍,又吃了半碗粥,就罷了。眾人便收出去。小丫頭捧沐盆,漱盥畢,襲人等出去吃飯。寶玉便使個眼色給芳官,芳官本來伶俐,又學了幾年戲,何事不知?便裝頭疼,說不吃飯了。襲人道:「既不吃,就在屋裡作伴兒。把粥留著,你餓了再吃。」說著都去了。

  寶玉便將方才見藕官,如何謊言護庇,如何「藕官叫我問你」,細細的告訴他一遍,又問:「他祭的到底是誰?」芳官聽了,眼圈兒一紅,又嘆一口氣,說道:「這事說來,藕官也是胡鬧。」寶玉忙問:「何故?」芳官笑道:「他祭的就是死了的藥官,」寶玉道:「他們兩個也算朋友,也是應當的。」芳官笑道:「那裡又是什麼朋友?那都是傻想頭:他是小生,藥官是小旦,往常時,他們扮作兩口兒,每日唱戲的時候,都裝著那麼親熱,一來二去,兩個人就裝糊塗了,倒像真的一樣兒。後來兩個竟是你疼我,我愛你。藥官一死,他就哭的死去活來的,到如今不忘,所以每節燒紙。後來補了蕊官,我們見他也是那樣,就問他:『為什麼得了新的就把舊的忘了?』他說:『不是忘了。比如人家男人死了女人,也有再娶的,只是不把死的丟開不提便是有情分了。』你說他是傻不是呢?」

  寶玉聽了這獃話,獨合了他的獃性,不覺又喜又悲,又稱奇道絕;拉著芳官囑咐道:既如此說,我有一句話囑咐,須得你告訴他:以後斷不可燒紙,以後逢時按節,只備一爐香,一心誠虔,就能感應了。我那案上也只設著一個爐,我有心事,不論日期,時常焚香;隨便新水新茶,便供一盞;或有鮮花鮮果,甚至于葷腥素菜都可。只在敬心,不在虛名。以後快叫他不可再燒紙了!」芳官聽了,便答應著;一時吃過粥。有人回:「老太太、太太回來了。」要知端的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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